黑天鵝先生的忠告

Long Short王艾因霍恩（David Einhorn）、互惠基金教父柏格（John Bogle）、Quant Fund盟主西蒙斯（Jim Simons）分別創立不同類型基金而又成績斐然（詳見本欄2010年12月21日、2011年1月11日及2月8日三篇文章）；而《黑天鵝》作者塔利布則憑個人獨到眼光揚名天下，自從金融海嘯後他便成為傳媒熱門訪問對象，他對經濟前景的意見，值得列入投資備忘。

塔利布（Nassim Taleb）喜歡以隱藏哲理的譬喻去描述經濟現象，即使他的「成名」作《黑天鵝》，單看書名很難望文生義，要讀到書中解釋「黑天鵝」的來龍去脈才恍然大悟；而Fooled by Randomness: The Hidden Role of Chance in Life and in the Markets的「無序隨機」（randomness）則是他的哲學研究主題。塔利布亦擅於運用典故，例如《普羅克拉斯塔斯之床》（The Bed of Procrustes: Philosophical & Practical Aphorisms）的普羅克拉斯塔斯是希臘神話人物，此公招呼借門投宿的陌生人到他特製的床上，半夜裏趁倒楣的旅客熟睡時，以床的長度為標準，把身材矮小的骨骼拉長，太高大的則截短雙腳。
脆弱和「反脆弱」
塔利布又為他仍未完稿的新書創造一個詞彙 Antifragility（反脆弱）作為書名，他為antifragility定義指出，「反脆弱」的意義不止於fragility（脆弱）真正的相反詞，也不是robust（堅固）的同義詞，他舉例說明：一個郵包貼上「小心處理」（handle with care）標籤意思是包裹內的物品容易破碎，提醒人們要小心處理；現在設想一個貼上「請粗心處理」（please handle carelessly）標籤的包裹，意思變成不用小心處理，亂丟亂放不但不會破壞包裹裏的東西，更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正面效果，而 antifragility例子在日常生活俯拾即是，他辦公桌上就有一瓶1995年的波爾多紅酒，酒質在化學作用不斷「擾亂」下，存放愈耐反而愈醇；金融方面，債務是fragile的代表，證券則反映robust，而創投資本（venture capital）則扮演antifragile角色。塔利布並將fragile和antifragile與先知的關係在AntiFragility以「怎樣（不要）做先知」（How（Not）To Be A Prophet）為題進一步討論。
任何預測都不完美
塔利布表示，自從古希臘詩人Simonides of Ceos（556-468 BC）寫下「時間的利齒摧毀所有事物」（Time has sharp teeth that destroy everything）的詩句之後，時間冷酷無情吞噬萬物便一直成為西方文學觀的傳承，分別只是fragile的事物包括知識和創意，相比堅固狀態的事物較快被時間淘汰而已。但塔利布認為，上述帶有預言性質的觀念唯一價值是：我們現今身處如此複雜的環境，任何預測都不能完美無瑕。他解釋，目前存在的 fragile事物必然會被其他事物取代，但這「其他事物」是什麼形態卻無法預測，而建基於預測性的又是最fragile的事物。
而涉及預言範疇還有一個吊詭的特點：長遠的預言比短期的預言更有可能實現，因為時間愈長，黑天鵝出現的機會愈大；但另一方面，具體的預言的失準率卻與時間長度成正比，例如預測一個商販十年後的盈利，出錯的機率要比作出一年的展望可能相差一千倍。
回顧過去150年，很奇怪連想像力豐富的著名小說家如法國的Jules Verne（作品有《八十日環遊世界》、《地心探險記》、《從地球到月球》……)、英國的H.G. Wells（作品有《隱身人》、《時間機器》……）和George Orwell（作品有《動物農莊》、《1984》……），也預測不到目前支配全球人類的互聯網的出現，甚至在旅行箱裝上輪子節省氣力的小玩意也沒有人預想到。塔利布認為，主要原因是我們只憑現有的知識，將眼前周圍認識的事物添枝加葉或者修修補補，去幻想以至預言未來將會出現的新世界或新事物；但他倡議的認識論（epistemology）的核心教義告誡：環繞我們周圍卻多的是錯誤的知識（歷來被推翻的科學定義不勝枚舉），套用fragile／robust 語法就是，負面知識（negative knowledge，引人走入歧途）比正面知識（positive knowledge，事物的真理）多得多，建基於瀰漫負面知識的預言，命中率不問而知。
唯新是尚心理偏見
塔利布十分強調歷史的重要性，任何事物經得起時間考驗而仍然屹立不倒的必定有其可取的價值，他批評很多人都犯了違反邏輯的「唯新是尚」的毛病，病徵是迷信所有新興事物和科技，堅信年輕一代必然青出於藍，但其實年輕人提出的新理念正正屬於fragile類別，並不因為他們年輕，而是大部分未經考驗的創新意念都是 fragile的，問題是多數人都有盲目追逐時尚的心理偏見。無怪乎早期的科網股泡沫以至深奧難明的次按「新」衍生產品也會掀起熱潮。不過，塔利布澄清，他並不是說不會有嶄新的科技發明，歷史證實總有些antifragile事物領一時風騷。
除了因為迷信新科技（technophile）而衍生的謬誤，Fooled by Randomness提出的資訊問題亦會令投資者產生「盲點」，我們經常會聽到投資股市致富的成功故事，但鮮有看到投資失敗的新聞，資訊失衡加上人們傾向引用「科學數據」將隨機發生的意外事件（黑天鵝）解釋為正常的非隨機（non-random）現象，都會導致投資者高估投資成功的機率；塔利布的《普羅克拉斯塔斯之床》其實亦暗示，我們都在扮演普羅克拉斯塔斯的角色，故事中的旅客代表世上複雜的事件，那張床就是我們擁有的知識，面對複雜問題時，我們不去調校知識（床），反而將旅客（事件）裁剪到與我們的知識長短合度的尺寸。
國債導致經濟危機
《黑天鵝》恍若為2008年金融海嘯預早寫下的劇本，但塔利布今年2月3日出席莫斯科舉行的經濟論壇時重申他從不預測經濟事件，他只是將觀察到的fragile現象提出警告，目前他最擔心的就是美國經濟狀況，聯邦政府的財赤問題其實比希臘更嚴重。
塔利布去年出席同一論壇已指出，奧巴馬總統和聯儲局主席貝南奇的QE政策必將導致債市下跌，全人類（every single human being）都應該避開投資美元資產。一年過去了，美國的債務問題卻一日比一日惡化（繼總額合共超過一萬億美元的QE和QE2之後，奧巴馬政府今年2月初決定延續布殊年代的減稅措施，並且新增多項稅務優惠－2月7日「沿圖觀勢」。但奧巴馬在嚴重財赤的情況下減稅，等於變相推行「QE3」，結果將加重政府的債務負擔），他認為，歐羅還有德國做後盾，美元則什麼都沒有。塔利布接受《時代雜誌》（Time Magazine）訪問時明確表示，美國債務問題將成為下一次經濟危機的導火線。
塔利布在AntiFragility指出，先知的古典角色並不是去預示未來，而是告訴人們現在什麼應該要做和不應該做，特別是近東地區信奉一神教的包括猶太教、基督教和伊斯蘭教，先知作為上帝的代言人，主要任務是維謢教義，警告信眾和異教徒崇拜偶像將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。
由《黑天鵝》以至目前仍在埋頭趕工的AntiFragility，塔利布一直做着為現實經濟狀況把脈的工作，發現異象便立刻提出災難必將降臨的警告，格利布若有所悟地表示，這豈不就是古代先知的角色？
策劃　信報研究部
撰文　徐天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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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2月14日星期一